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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曉昀《第五號房》  

  • 作者:謝曉昀
  • 出版社:台灣商務
  • 出版日期:2011/02/01
  • 語言:繁體中文

 

起初,吸引我翻閱它的是網路的虛偽和黑暗;意料之外的是劇情導向了親情的坑。

整本書的文字是這樣細膩地流轉著,在人性脆弱的黑暗中運作。

而細膩之外,文字本身帶著的那樣深沉凝重的氣氛,或許更是揪住我心的關鍵。

 

曖昧啊,一直是讓人痛苦的罪惡的詞彙。

整本書以曖昧為主軸,深刻地刻劃出不明不白、閃爍飄忽給人的不安全感,以及內心深處那些,殘缺的愛。

 

那些被放在角落的情緒,從來不是消失了。

我們以為時間能沖淡、甚至治癒一切,但是否面對之外的道路都是旁門左道?

只是躲起來、被丟到一邊,日後它甚至會成長茁壯;然後以更囂張的姿態出現。

而那時,我們才驚覺,傷痛沒被撫平,只是假裝沒事了。

我們逃避著,因為被傷累了。

然而逃避本身亦是一件累人的事。

 

當個旁觀者時,心態總是僥倖的。

天哪,真慘、真可憐,或者有很多的同情與同理心;

卻從來無法否認心的底部有個聲音這樣說著:幸好沒發生在我身上。

 

作者賦予了製作標本這件事更抽象、更潛在的意義。

很多事情的意義都在它本身之外吧,我是這麼想的。

所以想做的很多事代表的其實不是真的想做本身,而是為什麼想做;

更多的是其中蘊涵的滿足的慾望。

那種渴求的安全感與成就感,大概是類似這種質感的東西。

然後不知怎麼地,突然想起了那些女孩們對我喜歡年紀大的男人的詮釋。

或許吧,這當中有更多微妙的前因後果或化學作用等催化;

但當這發生在自己身上,突然地就想不顧一切地無視背後可能隱藏的涵意,然後接受這個現象和事實。

只是想簡簡單單地、全然地接受這樣的自己吧,如果連自己的心理因素都要一一細查,那會是多麼累人的事。

 

關於犯罪,向來是讓人為難的事。

有些人大概就是犯賤或心理變態我不否認。

只是,每每面對那些犯罪背後的原因,常能見到那些當初看不到、也未必想像得到的傷痕。

有時會出現評論的聲音,說犯罪豈是改變現況或抹平傷痕的手段,我卻從不認為犯罪的目的真是要癒合傷口;

對我而言,那只是傷痛導致的一種表現。

有些甚至說所謂受傷是藉口,而我只想問:你不是他你又怎能真的懂?

何況,連本人都不一定懂了,這奇妙的作用力。

而擊垮人的最後一根稻草,大概總是那犯罪背後的脆弱、強硬背後的溫柔。

 

失去的意義是什麼呢?

僅僅是失去,如此而已;

還是,證明了擁有?抑或,提醒著珍惜?

儘管是視為一種正面的存在,還是難以為此感到喜悅吧。

 

我想情感是不容測試的。

無論是自己的,或是他人的。

這有時太虛偽,有時又太殘酷。

尤其是搬出心裡空缺的那一塊、那一段,會是多折人的事。

旁觀者卻不知道,從來不知道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表面理智,內心卻深藏著暗流。

 

被自己的內心困住。

有多少事情,我們明明知道和自己無關,

至少沒有直接關係;卻忍不住和自己產生聯結。

當那和摯愛有了密不可分的關係,我們更是將一切往身上攬。

以為一切會因為自己的一舉一動而有所改變,這樣地以為著。

其實只是不住地回想的同時,沒辦法饒恕自己的心。

 

節錄

 

它們像是集體聾啞似地閉緊嘴巴,眼神渙散,瞳孔更是如幽靜的湖面一樣,恆久悠長地凝結於此;但是只要仔細望進更深邃的底部,就會發覺裡頭充滿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汙濁晦澀。

 

就這樣很無奈的,母親彷彿被置身在生與死的縫隙中,所有存在與生活的痕跡,完全被失蹤這曖昧的字眼給掩蓋掉了。在現實裡,我沒有了母親,父親沒有了妻子;而父親身份證上的配偶欄中,卻無法消去那個名字。

 

有時兩人距離近到離他呼出的氣,那種腥羶潮濕、又帶了點淡淡香水的撩人氣味,就在吸進時悶在胸腔裡繞啊繞的,好像在搔著癢,但又不讓我確實抓到那個癢處。

 

我時常坐在學校裡的操場旁抽著菸,一邊想著自己凌亂不堪的情感。彷彿這兩個女人互相拿著刀,無形且隨意的切割著我的感覺與生活,然後再把那些碎片亂七八糟地扔在地上。可悲的是,我很清楚每個碎片殘骸都模糊到根本不具體,緣邊切割的形狀不規則到自己也拼不起來。

 

人的記憶就是這樣。如果沒有一個標準與適當宣洩出來的方式,所在腦子的記憶就會胡亂地蹦跳出;比方說某一個眾人僵持了幾分鐘,很想笑出來卻又憋住了的話題、幾張帶有古怪,神情卻又一閃而逝的臉、或者徹底發洩過所有憤怒的情緒,那種體內空掉了的虛無感……以上皆可隨意拼貼,但是統一的特徵就是雜亂無章。

 

客車每在路的盡頭轉一次彎,就可以看見遠方帶了些霧氣的藍色海平面。我的記憶開始回到這個即將被送走,只要不主動過去,就永遠不會再相見的父親。

 

除了飢餓,我也十分清楚如果不回家,父親就會像石柱般恆久佇立在門口,那個盼望我的身影出現在遠方,泛著懾人的期待眼神讓我於心不忍,所以不管思緒飄到哪,心裡有多麼抗拒,還是猶如繞著圓圈般地回到原點,想起父親的眼神;於是,總在被這兩種挫折的籠罩中,仍頹喪地踏上回家的路。

 

許多過往的事情積壓在內心角落,隨著時間過去你以為會遺忘,會擁有另種看待的角度,其實不然;也或許在這些時光中你從未把它挖掘出來,沒有認真分析裡頭的內容物,以至於當它後來唐突現身,那原來完整的心情也跟著這意外瞬間成現,甚至程度更加嚴重。

 

這模糊的情緒瞬間占滿了我的心,是一種既單純又複雜的想像,直到事情發生很久後我才漸漸明白:這個老家長久缺乏的就是我的母親,一個溫柔的女主人。而她這樣打扮出現在此地,在我空乏的回憶與實景中,直接且強烈的扭曲了我的心態與感官,還有一切可稱之為理性的東西。

 

現在眼前呈現的,就好像你正在自己長久以來做的美夢終,只是它不是夢,是活生生地把你包圍在其中。

 

呈現長久亙遠,樹立在前方的歷史感,讓隱藏在後頭的平房,更顯得如破碎的夢般的深幽場景。

 

那深邃神秘的發亮瞳孔,似乎藏了一個在陰影下方的靜止潭水,在那裡什麼波紋都沒有的絕對安靜無聲;再繼續往下凝視,那如映在水面上的印象直直地望穿了我──或者透過我,看見了更多,連我都不知道的事情。

 

應該說結婚這件事不是個名詞或動詞,代表的是一整個完整的世界──讓我有了真實成為一個男人,不上正常軌道的一個分水嶺。

 

裡頭的我,不過是稀薄的影子或是某個部份而已。真正的我,則在過往某個很遙遠地場景中、在許久以前、在母親地離開或失蹤,還有許多磨損我的曖昧情景的夾縫裡;在所有無人理解的孤寂之中。

 

我明白我已經喪失了很多東西,在連自己都不清楚的地方。

 

這些事情給我的結論是:任何人似乎都擁有可以隨意丟棄我的權利──這想法讓我感到非常痛苦,而這痛苦中又帶有強烈的,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極度憤怒。

 

我逐漸意識到,自己已完全失去了能再度體會置身外頭世界的悲傷。

 

那悲傷十分巨大,但有時在心裡又顯得麻木。應該說我曾經想像過自己的下場,對現在的一切絲毫不感驚訝,但是,真正待在這想過無數次下場裡的每小時、每分鐘,他們竟是如此孤寂難熬,難熬到我甚至起過後悔的念頭。

 

柯薇亞的美觸動的,是我無法理解的境界。或許就如父親收藏製作的標本,從普通的蝴蝶,再拼命地擴大野心,想盡皆收集到更稀有與斑斕的品種。這個心情與蝴蝶或者任何東西都沒有直接的關係,只是妄想與期盼自己可以擁有這個能力;能凝結住世上所有無倫比的美好,凍結住永遠無法侵犯,與真正得到的絕世珍品。

 

回想這些相處於地窖,與世隔絕的時光裡,總是有種深沉、和諧的靜默在我們周遭累積,柔軟又堅硬。這真的會使人著迷與墜落,墜落在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。

 

他此時看著我的眼神非常奇怪。我看著那雙印上我衰弱身影的瞳孔,感覺他的呼吸逐漸急促,且彷彿正悄悄提著自己的心,異常期盼我的回答。

 

「母親……妳要我形容母親嗎?

我會說:那是我內心最深、最大的缺口,空茫的記憶。在人生的長河中,所最不願遺失的一段美好旋律。」

 

但這的確是我對那永恆缺席的母親,最真實與貼近內心的回答,如果可以,我願意犧牲一切來換得母親的一個往事;但是我明白這是永遠不可能的事,永遠都無法實現的願望。

 

我的母親蘿妮選擇缺席我整個童年的時光,這是即使花再多力量,拍攝更多留住剎那之美的影片,也都是枉然。我相信不管過了多久時間,我仍然會記得這個眼神,仍會在憶起的那剎時,趕到異常心痛。

 

儘管那裡頭混濁不堪,灰黃色的瞳孔,沾染了過多的難堪與無法解釋的悲傷;但是在近距離的注視下,卻如同鑲了透徹光芒的玻璃球體,像是毫不放棄地等待著奇蹟與救贖。

 

我記得溫蒂跟我說過關於紅毛的母親,所以明白他正背負著悲傷的過往,沉溺在扭曲的道德感中,已無助地在其中接受了許多漫畫性的傷害。或許,連紅毛自己也弄不清楚,曾經哪裡受過母親殘暴的傷害,而自己的哪一個部份,已經被這仇恨給侵蝕光了。

 

不過,可以確定的是,那傷害是真實存在於生命裡頭的,紅毛只是選擇逃避面對,棄絕所有上訴的機會躲進間獄中,任意地讓這如漩渦般的黑洞把他吞噬了進去。

我沉默地在心裡想,不管怎麼樣,在這個所謂的「母親」面前,我就是和紅毛一樣卑微的人吧。

 

「如果你要這樣看也沒辦法,但是我想為第五號房辯駁的是,我在之中感受到的純粹,並非你們所想像的那樣;只不過,就像所有書籍與電影,每個人看完的觀感不同,那是創作者沒辦法控制的事。」

 

但是她又深怕自己看清黑井的底部後,會喚醒那些曾經深埋在自己心底的黑暗秘密。

 

像一首悠長古老的小調。也像可以用一根細長的針,瞬間刺破的夏夜星空。172

他的手始終僵硬地扶靠在甲板旁邊的把手上方,及勉強地撐著自己就快要昏厥過去的身體,用體內剩餘的意志力,支撐著因死亡而龐大湧上的悲傷。他感覺自己的世界失去父親,就即將要崩塌、潰散了。

 

如同生命的迷宮,或許沿著直線向前奔去,才赫然發現前頭原來早已沒有出路;也或許在彎曲處又再度往另個方向繼續延伸。但是,可以確定的是,胡賽因在漫長的贖罪過程中,體會在這無止盡的一千零一夜裡,自己嚴重破損的部分正在緩慢的修補,他從堅忍執拗的凝視傷害中,獲得更新、更完整的力量。

 

她明白這痕跡已經掩蓋住原本獨自生活的面貌,如同在地表上,留下大片起伏有致的群山到影。只要陽光從天際升起,陰影就在另外一邊固執地等候著。

 

對母愛的渴望與喪失的疼痛,從來就沒有遺忘過。

 

這嫉妒的渴求包圍著我,已全然成為我生命與靈魂最缺乏的色彩。

 

沒有目標與方向,大致是以自己的公寓為中心點,向外擴展出去成圓弧形狀的行走路境。鎮上的街道既寬又長,在昏暗的大雨中呈現筆直但朦朧的線條;我漸漸發覺,如果放空思緒只是沿著直線前進與轉彎,這是件可以完全磨耗人心底深處的東西,到竭盡的一種行為。

 

失去你我感覺自己的內在變得越來越空洞,好像就要被這巨大的莫名悲傷,給全然吞噬掉了啊。

 

如果我現在是站在鏡子前面,用混亂不堪的意識盯著裡頭的自己,一定會感覺熟悉的臉部線條越來越暗淡,好像只剩下可以輕易用手抹去的素描灰黑色的線條;而我的身體,那由長期日子所累積組合成這完整模樣的自己,也逐漸地從蕊心的部分開始一一散落。

 

在這裡,我感覺自己好像正待在世界的背面,被陰影牢固地籠罩著。除了這個喪失重量的身體,所有記憶中發著光芒的事物也都被消滅了似的,只有我一個人被留在陰暗的影子底下,連伸手都看不見自己要伸往何處,也觸碰不到任何東西。

有時候我會安靜的呆在影子底下,有時候則不。

 

我滿心以為能夠在柯薇亞身上,找到生命中失落的答案;但是又在其他的時間裡,我覺得內在什麼都不剩地空空如也,生命似乎早已經跟我完全地坦白了。

 

後來過了很久的時間,我才逐漸明白,珍妮的決然離去不是種失去,相反的,只讓我更清楚明白現在的處境。

 

不知道是這裡毫不遮蔽與處理的老舊感,還是封閉的清冷氣氛?他們一進入院內,同時感覺到一種奇怪的沉重感,彷彿這裡曾經發生與埋葬了過多的故事,而隨著時光過去,那些逐漸飄遠消逝的生命痕跡,仍深深的在地面與空氣中,留下一大片朦朧的灰色陰影。

 

當初從眾多景觀的資歷與心理測驗資料當中,保羅毅然地選擇了溫蒂,一個心底深處擁有與塔德相同缺失母愛,心底懷抱著空茫缺口的溫蒂,只是沒有想到,自己就這樣把她推入了永恆漆黑的渾沌泥沼之中。

 

但是,〈第五號房〉裡吻合她缺失母愛的濃厚悲傷與痛苦,終將在她的身上蔓延與延伸。它們最終還是吸收了她,在她的身體裡頭呼吸,挖初已埋葬的祕密往事,取代它成為她的第二個心臟,在左胸腔上方喧囂的不肯停止。

 

詳細的內容已經有些朦朧了,各種記憶的影子,在當時逐漸一點一點地把他們包裹進去。那裡沒有人的雙腳被鎖鍊緊繫住,沒有人雙手被綁縛住,也沒有人刻意地把門反鎖地看守著,但是他們卻始終逃不出那個地方。

 

他們自己綁縛住自己的雙手雙腳,成為未曾歇息的嚴厲看守者。在他們的內心,當然一定曾出現過是否能逃離那裡的心情,但是同時也被那沉重的、未曾饒恕過自己的心,給糾纏著不得不放棄;因為他們無法克服這樣的矛盾,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。

 

〈第五號房〉的存在,終究只是一個媒介,把無法原諒過往與自己的內在抽屜,給竭力全部拉出來,再透過想要偷窺他人的原始欲望,與各式不同的黑暗面,間接地把這些稠密的東西給攤在世人面前。

 

大家最後都要一一的消失吧,我想。保羅向溫蒂告別後,慢慢的走出昏暗的社區,感覺世界在轉瞬間變得空空蕩蕩的,連自己的輪廓都要被銷毀般地黯然,即將沉沒入深海的底部。有些東西像被突然截斷般地斷掉作廢,有些事情卻需要花一些時間;等到時間慢慢過去,變會像煙霧一樣的散開,露出最原始與本質的面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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